生命的尋路人 The wayfinders -Wade Davis (摘錄)

生命的尋路人 The wayfinders -Wade Davis

我最大的樂趣，莫過於和保有傳統的人們一起生活。這些人在微風中感到歷史，再雨水刷亮的石頭上觸摸到過去，在植物葉子的苦味中品嘗著古老。亞馬遜流域的薩滿巫師還在銀河外漫遊，北美因紐特族耆老的神話能以其意涵引引發共鳴，西藏的佛教徒也還奉行呼吸法門。

無論我們的旅伴是在婆羅洲森林中遊牧的本南族、海地的巫毒侍僧、祕魯安地斯高山上的巫醫、撒哈拉紅沙中的塔馬奇克駱駝商隊，抑或是珠穆朗瑪峰山坡上的氂牛牧民，這些民族都在教導我們，世界上還有別的選項、別的可能，也還有另一種思考、與地球互動的方式。這樣的想法，讓我們充滿希望。

無數文化交織成生命的智慧與精神之網，覆蓋了整個地球，對這個星球上的芸芸眾生而言，這些文化跟生物的生命之網，也和我們熟知的「生物圈」同等重要。你可以把這個社會的生活往看成一個「族群文化圈」，這個詞或許最能概括人類自有意識以來，透過想像而形成的思想和直覺、神話與信仰，還有想法及靈感。族群文化圈是人類最偉大的遺產，是我們夢想的產物、希望的化身，代表我們全體的存在，以及人類此一求知若渴、適應力驚人的物種所創造的一切。

世界上有半數的語言正瀕臨滅絕。想想看，你將被沈默包圍，成為族人裡最後一位講母語的人，再也無法傳承祖先的智慧，無能預見後代的前景，還有比這更孤寂的事嗎？平均每十四天就有一位老人死去，某種古老語言的最後幾個音節也跟著他/她進入墳裡。這件事意味著，在一兩個世代之內，我們將會目睹整整半數的人類社會、文化和智慧遺產消失殆盡。這是我們這個時代看不見的真相。

最普遍的十種語言蓬勃發展，有半數的人類以之為母語，八十三種語言的使用者加起來便占去世上整整八成的人口。但是其他聲音所構成的詩、歌曲和知識呢？正是這些文化守衛、監護著世上九十八。八%的語言多樣性。難道長者的智慧只因為他或她溝通的對象只有一位，就比較不重要嗎？難道民族的價值只在相關人數嗎？

當你失去一種語言，就等於失去一種文化、一項智慧遺產、一件藝術品，那就好像丟一顆炸彈到羅浮宮。

所有文化本質都具有同樣的心智及先天稟賦。西方人將智能及潛能運用在創造驚人科技革新上，澳洲原住民則用來做他們最重視的事，也就是在神話固有的複雜記憶思路裡穿梭--無論是合者，其實都只是一種抉擇、方向、應變的智慧，以及文化偏好。

在文化歷史上，進步並沒有等級之別，沒有社會達爾文主義那種成功之梯。維多利亞時代認為歐洲工業社會自傲地坐在進步金字塔的塔頂，而所謂的原始世界則位在金字塔最寬的底層，這種野蠻與文明的觀念如今早已被徹底揚棄。其實科學也輕視這類種族與殖民主義式的傲慢。卓越的科學研究及當代基因學的發現在某種程度上讓人驚嘆，證實了人類之間共通的本質。我們共享同樣的神聖天賦，骨子裡也寫著共同的歷史。

閃族人，人口約五萬五千人，在今日喀拉哈里炙熱的沙漠上散居，從波札那、納米比亞到安哥拉南部。閃族順著自然世界的節奏生活或許已有萬年之久。她們的選擇不多，因為讓他們生存下去的，是預測季節的一切細微變化、觀察動物的一舉一動及傾聽植物生長聲音的能力，水在過去一直是個挑戰，喀拉哈里沙漠一年有十個月沒有固定水源，只能在樹洞裡尋找、從有空心蘆葦的尼地下汲取，或者儲藏在鴕鳥蛋殻內，用草塞住，然後標上主人的記號。一年中大部份的時間，唯一的水源是樹草根的液體或從動物內臟裡擠出。

最惡劣的那幾個名為棕鬣狗的季節，閃族會在地上挖坑，用尿液將土澆濕，然後躺在一層薄沙下不動，在蒼蠅折磨中等待一天最熱的時間過去。陽光在這裡並非生命之源，而是死亡之兆。情況好的年頭，雨水相對豐沛。沙地上出現一窪窪水，人們組成一支支小隊四處游走，只用挖掘棍、編織網及鴕鳥蛋殻取水。不同的大家庭偶爾會聚集起來，一起慶祝果實或種子收成。

文化一詞的涵義深遠，最接近的解釋或許是：我們透過觀察及研究語言、宗教、經濟組織、裝置藝術、故事、神話、儀式、信仰，以及許多因應環境而生的特質與特徵後，認知到每支民族都是不斷變化的星群。文化的完整範疇還包括族群的行動和夢想，以及賦予他們生命意義的寓言。家鄉則是一族的生態與地理母體，他們決定要在此活出自己的命運。描述一支民族就要提及他們的家相特色，否則便不是完整的描述。景觀地貌決定了一地的特質，而文化就從該地的精神中湧出。

我們在這趟旅行最終發現的事物，將會是我們下一世紀的任務。遍地野火燒去了植物與動物、古老技術和富有遠見的智慧。此刻面臨存亡關頭的事物，包括大量的知識與技術、源源不絕的想像力，以及由數不清的長者、療癒者、勇士、農夫、漁人、產婆、詩人和聖者的記憶所構成的語言和文字。簡而言之，也就是複雜、多元的人類經驗所展現的藝術、智慧和精神。我們必須撲滅這股烈焰、這場蔓延的大火，重新欣賞文化所展現的多元人類精神，這將是我們這個時代最重要的任務。